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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暑期旅游季，朋友圈里每天都有人收執行李，啟程離家；也都有人云游歸來，發感想和美照。張張熟悉的面孔好像都在不熟悉的地方微笑。
十多年前，也是八月，一位名叫賴瑞和的歷史學者，從香港進入內地，開始了他期盼已久的北中國之行。在史料中與祖國神交已久的華僑賴瑞和，為了這次朝圣旅行，此前已經在兩廣附近進行了一次時間不長的“暖身行”，積累了經驗。為了更好的融入當地，這一次他放棄了慣穿的衣褲，特意跑去香港國貨店，買了國產成衣和熊貓牌布膠鞋，同時放棄了刺眼的雙肩背包，改用和內地同胞一樣的“上海牌”或“北京牌”手提包。
賴瑞和祖籍廣東梅縣，馬來西亞籍。1980年代初他進入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師從大名鼎鼎的隋唐史泰斗崔瑞德（Denis
Twitchett）和宋史權威劉子健先生，以唐代軍事史為主攻方向。獲博士學位后，賴瑞和來到香港教書，這時他終于可以利用暑期和地利之便，圓自己多年的夢。華夏大地的風光故事讓賴瑞和憧憬已久。少年時他讀新文學和新武俠，就神往長江黃河，峨眉大理。及至開始鉆研唐史，愛好游歷的唐代詩人也給他留下一張張迷人的漫游地圖。其中就有杜甫的兩句：“五城何迢迢，迢迢隔河水”。五城到底是哪五城？迢迢到底有多遠？最好的辦法莫過于親眼看，親身行。
賴瑞和為自己規劃的旅程自然以西安為起點，然后乘火車，沿著河西走廊，進入新疆。返程的路上再經過寧夏、內蒙和山西，走遍作為唐代國防重鎮的“五城”，最后到達盛唐的另一個繁華故都——洛陽。這次旅行之后的四五年間，賴瑞和步履不停，一共九次游歷內地。這九次旅行的筆記放在一起，就成了今天我手里的這本《杜甫的五城》。
這是一本平實的書，借了杜甫的典故，也染上老杜沉郁、沖淡的氣韻。雖是專業學者，賴氏沒有刻意在游記中評述歷史、臧否人物。只將旅程娓娓道來，走了什么路，看了什么碑，住了什么店，遇到什么人，說過什么話，而已。同吃歷史這碗飯的我，每每看到他詳細記錄當天投宿的旅店，花了外匯券八十還是人民幣五塊，都忍不住會心一笑——賴教授這分明是在留史料啊。從古至今，所有那些專注紀實，留心細節的旅人筆記都是最有價值的史料。
然而你當然還是可以從這些點滴的旅途見聞中，讀到人生的況味。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之交，行萬里路的賴瑞和正與我今天的年紀相當。差不多要告別青春，進入中年。也許這個年紀正適合這樣的旅程，可以獨自在火車上坐十幾個小時，握著茶杯看窗外綿綿秋雨；也可以打開一瓶瀘州老窖，在荒涼塞外的小旅店中對景獨酌。我理解他看到秦嶺中捕蝶的大學生，會感慨一生只怕不會再有這樣的機緣，也理解他在縣城小站遇到只打毛線而不回答問題的女售票員時的淡淡無奈。我更理解他在大年初一的惠州西湖邊，想到了《儒林外史》里的馬二先生游西湖。這段名著中的游記，不到中年，無從領會。
今天的我也是在旅途中讀完了這本書。看看賴瑞和走過的地方，我泰半也都曾踏足。而自稱“火車迷”的他，懷揣一本《全國鐵路列車時刻表》走遍中國的經歷，也是我非常熟悉與懷念的。隨著綠皮火車被逐漸淘汰，這樣的旅程我們都難以重溫。當然了，其實又有哪一段旅程是可以重溫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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