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萊臣出現(xiàn)在清末民初的江南，是偶然，也是必然。以一人之功，收藏近千件中國歷代名畫，似是異想天開，但龐萊臣所處的時代，風(fēng)云巨變，人世離亂，珍寶易主成了常態(tài)，藏家的機遇可謂空前絕會；而以江南深厚文脈和“南宗”山水對文人性靈的影響，出現(xiàn)這樣一位能書善畫、癡迷藝術(shù)的文人也屬正常，而他還恰好執(zhí)浙江實業(yè)界之牛耳，富可敵國，由此，龐萊臣“藏天下”又是情理之中了。
龐萊臣，號虛齋，出身貴胄，清末民國的浙江實業(yè)家，產(chǎn)業(yè)涉及繅絲、棉紡、造紙、典當(dāng)以及交通、電力、地產(chǎn)、食品等行業(yè)。
龐萊臣最為人稱道和追憶的，還是他的名畫收藏。終其一生，龐萊臣都在收藏水墨、圖寫水墨、弘揚水墨。他的珍藏大都流入公立博物館，成為館藏重寶。民國著名文人鄭孝胥稱龐萊臣“收藏甲于東南”，但在畫家了廬看來，這樣的說法不免保守，“龐萊臣的收藏可以說是近代、現(xiàn)代美術(shù)史上最重要的收藏家，其收藏之經(jīng)典、成色之高，無出其右者。”他繼而認(rèn)為，龐萊臣是一個對中國文化史極有影響的人，甚至，“他貢獻之大，不亞于齊白石。”
今年是龐萊臣誕辰150周年。12月26日，匯集龐萊臣200件/組收藏的“藏·天下——龐萊臣虛齋名畫合璧展”在南京博物院開幕。展品包括北宋至清代的作品，題材以山水為主，兼有花鳥、人物。展品幾乎涵蓋所有代表性名家，從宋徽宗趙佶開端、到南宋四大家“李劉馬夏”(李唐、劉松年、馬遠、夏圭)、元四家(吳鎮(zhèn)、王蒙、黃公望、趙孟頫)、直至明代吳門四家(
沈周、文征明、
唐寅、仇英)、晚明華亭派代表性人物董其昌以及清初的“四王吳惲”(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祁、吳歷、惲壽平)等。
龐萊臣去世后，他的后人向多家公立博物館捐贈了這批書畫，上海博物館、南京博物院、故宮博物院和蘇州博物館是虛齋藏畫的主要去處。除此之外，歐美藝術(shù)機構(gòu)亦有他的小部分舊藏。
此次“虛齋名展展”聚集了南博、故宮、上博的重要館藏，還原了虛齋藏畫的基本面貌。
上品之藏
畫家了廬說，他是懷著“朝圣”的心態(tài)前來觀展的。除了對虛齋藏畫的強烈認(rèn)同，也因為他的老師張大壯與龐萊臣關(guān)系密切。張大壯曾在龐家呆了20年，得以近距離了解龐氏藏畫，也在繪畫學(xué)習(xí)上得到龐萊臣的幫助。“龐萊臣是一個極有藝術(shù)天賦的人，能在關(guān)鍵處給人以點撥。”了廬說。
在了廬看來，“龐萊臣的收藏都非常正氣、莊重、典雅，具有佛像的氣韻。”“他收藏的最大特點便是
‘上品’”
。從《虛齋名畫錄》《虛齋名畫續(xù)錄》《歷朝名畫共賞集》《中華歷代名畫記》與《名筆集勝》等著錄來看，他的書畫收藏基本傾向于唐、五代、宋、元名家作品和吳門四家、董其昌為代表的晚明文人畫、清四王及其傳派等，藏品一定程度上延續(xù)了清宮收藏書畫的標(biāo)準(zhǔn)，代表了清末至民國傳統(tǒng)鑒藏家的整體收藏趣味和偏好。在元代以后畫作的選擇上，他更為看重以吳門四家和董其昌為代表的“南宗”文人畫。而對“南宗正脈”之外的名家作品如八大山人的作品，則持有有無可無的態(tài)度，非力作不藏。
“比如，鄭板橋名頭那么大，但在龐萊臣那里，是不能掛在他自己的房間的。”了廬說。
“虛齋藏畫”的另一個傾向便是“注重流傳有序”。虛齋藏畫中，唐宋元三代名跡約占總數(shù)的三分之一，不少字畫是歷代鑒藏大家趙孟頫、項元汴等人的收藏，還有一些是從清宮流出來的皇室舊藏，比如，此次展出的宋徽宗《鸜鵒圖》便蓋有乾隆皇帝的鑒藏璽印。
龐萊臣藏畫均有“虛齋”印章以示鑒藏流傳。宋、清宮廷和一些大家，會按照自己定制的規(guī)范重新裝裱收藏，龐萊臣也沿用了這項古制，對藏畫的裝裱極其講究。
“現(xiàn)在，對于我們搞書畫鑒定和研究的人來說，“虛齋藏畫”已經(jīng)成為書畫品質(zhì)的保證。因為他對收藏要求很高，且眼力很好。”故宮博物院書畫部主任曾君在接受《第一財經(jīng)日報》采訪時說。
披沙煉金求古畫
曾君認(rèn)為，龐萊臣是一位非常具有現(xiàn)代眼光和開放性的收藏家。“他會虛心向朋友討教，比如陸恢、張大壯等人，都在他家居住很久，是他的專家團，他也愿意讓朋友們來看他的藏畫。”
在此次展覽策展人、南京博物院副研究員龐鷗看來，龐萊臣的收藏能夠達到這樣的規(guī)模，除了富有，時代背景亦是重要緣由，在《龐萊臣與“虛齋”藏畫》一文中，他寫道：“清代末年民國初年，在中國社會的劇烈動蕩變革中，當(dāng)時中國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國家博物館”清宮收藏的歷代書畫珍玩，在隆隆的槍炮聲中紛紛散落宮外，流向民間，其數(shù)量與質(zhì)量都是空前絕后、無與倫比的。此時社會上充斥著各種身份的骨董收藏者與骨董掮客，不論的東洋人還是西洋人，都紅著眼饑渴地覬覦著清宮舊藏之物。”
民國收藏之風(fēng)興盛，除了龐萊臣，還有吳湖帆、葉恭綽、張珩、張大千、張伯駒這樣重要的文人鑒賞家。“當(dāng)時，很多清宮舊藏都流落民間。亂世之中，每天到龐家賣畫的人摩肩接踵。在這批書畫中，龐萊臣披沙煉金，擇其精要而藏之。”
龐鷗說。
龐萊臣居住上海期間，與本地以及流寓上海的鑒藏家、古董商保持著緊密關(guān)系。一批著名文人、收藏家如鄭孝胥、張大千、吳湖帆、謝稚柳、王季遷、徐邦達、張珩等，都是虛齋的常客。這群人形成了海派收藏家圈，其人數(shù)之眾、藏品之精，冠絕全國。而上海據(jù)“民間收藏半壁江山”之說即是從此時開始。
除了持續(xù)購買書畫之外，龐萊臣也曾通過外甥張靜江和大古董商盧芹齋向海外轉(zhuǎn)賣藏畫。當(dāng)時，張、盧二人利用參加巴拿馬博覽會的契機，將一些虛齋藏畫運送到了海外。《中華歷代名畫記》便是一本以向外國宣傳介紹虛齋藏畫為主要目的的畫冊。美國的弗利爾美術(shù)館、賓夕法尼亞大學(xué)博物館、底特律美術(shù)館等處均藏有虛齋藏畫。
在展廳中，策展人在歷代名畫之間放置了龐萊臣本人的書畫卷軸和扇面。典雅簡淡的筆墨之間，傳統(tǒng)文人的高逸韻致款款流露。龐萊臣的眼力與審美境界究竟自何而來？他的作品比文字更能說明問題。
